知妈妈之所需 解妈妈之所难——访爱婴幼儿园集团会长应晓雍（上）

应晓雍的故事让我感动。一个20来岁的宁波女孩，1997年被以研修生的名义骗到日本做陪酒女郎。后来虽然逃出，和日本人结婚生子，当了家庭主妇，但因育儿中的种种烦恼以及和老公之间的不和而极度忧郁，以致备好安眠想带儿子一起自杀。只因她在中文报纸上登出的一则留言而让她的命运出现了急转弯。18年后的今天，她已经是经营4家正规幼儿园的园长。并且树立了未来新的目标。

在刚到日本后的日子

我1970年出生，从小受的教育让我对日本有很多偏见。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日本。有一天我的一个在同一工厂上班的师姐突然对我说，她打算利用自己的技术去国外研修。我们是电子行业，那时会有一些出国研修的机会。我就陪她去听了一次出国劳务说明会。听完后，我觉得自己不妨也试试看，就和那位师姐一起去参加了一个日本招聘机构的面试。结果她被刷下来了，而我被选上了。家里人听说我要去日本，各个都很反对，尤其是我奶奶反对得最强烈，因为她对日本侵略中国有着深刻的体会，年轻时家里的房子给日军炸了，一家人逃东逃西，后来日本人进城了，他们又都躲进了防空洞里，奶奶对这些事唠叨个不停。但我没有听家人的劝阻，执意要出国，因为我是从200多人里被选中的三人之一，既然自己被选上了，说不定是一种缘分呢。我当时想，先出去看看，不行就再回来。带着这种想法，我来到了日本。

到达日本后才发现我们被骗了。哪里是什么电子工厂的研修生。只不过是去当风俗业的陪酒女郎。我们一下飞机，就被对方公司派的车直接拉到了一个乡下的公寓里。管理公寓的是个台湾人。我们3个宁波女孩，刚安顿下来，就开始被安排晚上去酒店陪酒。这样的事如果让我家里人知道了还得了。自己今后怎么办呀？想逃回国吧，日语一点不懂怎么逃？而且我们的护照都被老板娘收走了。在万般无奈的状态下生活了大概两个月左右，有一天我在酒吧第一次遇见了一位中国客人，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我马上问他有什么方法可以帮我逃离这里。那个男孩还不错，他说，我把你带出去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告诉你坐车的路线，所需的车费也可以给你。这个男孩还帮我介绍了一个在东京的他的一个朋友，说有困难可以请他帮忙。就这样我自己一个人终于跑了出来。

到东京后虽然有那个朋友帮忙找到了临时住所，可是生活需要钱，不懂日语，怎么可能找到工作。唯一可以找的工作还得是酒吧陪酒。想干脆回国吧，可连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都没有，怎么回？就算回去了，又怎么跟家里人交代？最终我还是决定先留下来再说。

我出逃后，那个公司的人马上和我国内的家人联络，说我跑了，还说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并威胁我的家人，如果联络上我，令我赶快回去，否则黑社会和警察都会找我。我当时很害怕，真的就认为全日本的黑道白道都在找我。

在东京我终于找到了一家收留我的酒吧，那是一位台湾妈妈开的，她人很好，给我提供了住和吃。那是个家庭式小型酒吧，里面也就能坐五六个人。我平时帮着打扫打扫卫生和接待一下顾客等。我在那里工作了半年左右，认识了我在日本的第一个老公，那时他是顾客，经常到我们这来，我觉得他人很好。虽然年纪比自己大不少，可那时自己很需要有一个依靠，于是就开始和他交往，直到结婚生子。

应晓雍接受记者采访那天刚结束一周的“断食”看上去精神非常爽

育儿带来的烦恼和悲伤

那时我感觉日本的幼儿园很少，想进区办的幼儿园都得排队，因为公立的便宜。我好不容易把孩子送进去了，可是语言沟通不了还是很难受。而且我对他们的保育孩子的方法有好多理解不了。比如说，孩子拉了，老师就弄个小凳子让孩子坐在教室外面等他妈妈来。我就不理解，老师为啥不能给孩子换一下，而让他坐在那里呢？我去区政府提意见，他们也听不懂我的话，只知道我在生气。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养孩子困难太多了。在带孩子问题上我跟老公也发生了不少矛盾。

日本在送保育之前会先教育父母。先告诉你，带孩子、养孩子、教育孩子都是父母的工作，我们只是负责帮助你、辅助你。所以好多事情都必须是父母跟着孩子一起完成。比如，孩子生病，一般每天量体温两次，体温超过37.5度以上，保育园就会给家长打电话，叫你马上接走。因为孩子生病不属于保育范围的。但是孩子什么时候生病是不知道的，如果因为孩子的突然生病而请假，很少有老板愿意聘请这样的有幼儿的妈妈。我那时是孩子两岁送入幼儿园的，上了幼儿园，我就准备要打打工。但是根本就打不了工。还有上面提到的孩子大小便后幼儿园的处理方法，我觉得非常迷惑。

保育首先应该考虑孩子，做家长当然也要考虑孩子，其实家长和老师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都是要为孩子着想。而我第一个孩子上的幼儿园，让我觉得老师看孩子的成分少，而保护自己的成分多。因为是幼儿园，不能有差错。比如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投诉，所以他会事前把一切责任都推给家长。进幼儿园之前，必须让孩子学会大小便自理。自己能做的事情自己做，如果自己不能做，就会觉得这个孩子没有经过家庭正常的教育，带着大便等妈妈带回家虽然很可怜，但这也是对妈妈的一次再教育。而作为妈妈会觉得，幼儿园的老师在干嘛呢，为什么让我的孩子这样坐一下午呢？幼儿园老师则不提这个，而是会责怪妈妈没有教会自己孩子这些简单而基本的东西，希望妈妈在家里再强化训练。总之是把责任推给家长。

我那个时候也是感情用事，跑到区政府去闹。现在知道了，作为老师，每个孩子都是生命。孩子就像生鸡蛋一样，一碰就会破的，出什么事都有，为了避免这种不必要的纠纷，先要教育家长，让家长知道自己没有做到的事情，这样就很难去追究保育者的责任了。

我当时在日本带孩子觉得很辛苦，也没有亲人或朋友帮助我，自己在育儿方面的烦恼就会跟老公说很多。因为当初日语不好，我说的对方也理解不了多少，对方只会看到你激动和不满的表情。他会认为自己为养家每天上班很辛苦，回来也没看到你有什么好脸，他也很烦。就这样我们夫妻间的感情疏远了。

夫妻关系一不好，更增加了自己的心理压力。在生完孩子后的一年中我瘦了13公斤，头发也掉了三分之一。饭吃不进。营养不良，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癌症，其实就是忧郁症。每天我带着孩子上公园，看着别人的孩子很开心，自己就开始流泪，每天抱着孩子在公园流泪，孩子一看见妈妈流泪，就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就会说“我会乖一些，妈妈不要哭了”之类的话。他越说，你会越伤心。而且日本的环境跟国内的环境不一样，在国内的话，热心好管闲事的人多，一看见一个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在流泪。就会有人过来问问你有啥事想不开，需不需要帮助等等。但是在日本很少有人理会你，带着孩子的人反而会把自己的孩子叫过去，离我们远一点。我在公园大概流了一个月的眼泪，没有一个人跟我打过招呼。当时我孩子在公园也不玩，就粘着我不放。他可能有一种不安，怕失去妈妈。但是他越粘着我，我的心情就越糟，成了一种恶性循环。

和孩子们在一起时，应晓雍（中抱孩子者）特别开心

登出去一则留言救了自己

一个月以后，感觉眼泪都要流光了，就想到了死。怎么死呢？想到跳楼，跳火车，最后想到吃安眠药。只要每天去医院配3粒，跑十家医院就是30粒，一口气吃了就完了。但又想到身边还有个孩子24小时粘着你，让他去那边玩一会儿，他不去，我真是想抽空去死的时间都没有。最后想到，要不就带着孩子一起死吧，反正他也离不开我。要是我走了，这个孩子我还放心不下。

安眠药准备一大堆了，突然有一个晚上，我就决定明天去死，既然想到死了，想法就变了，精神压力也没有了。那天晚上跟孩子也有了笑脸了，还和他看图说话，玩了一会儿。平时晚上都睡不着觉，就那天晚上睡的特别香。

第二天起来，脑子稍微有点儿灵活了，我想到，说不定在日本和我一样的妈妈有很多呢？要不我死之前，就先在中文报纸上登个留言广告试试看。当时我就花了几千块钱在三家报纸上登了一句话，“你在日本有没有育儿的烦恼？有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并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

结果就是这个留言救了我。登出后，好多中国妈妈都给我打来电话或发来短信，一个月内收到了50封信。她们都跟我一样，有的妈妈情况比我还严重。看到这些回复以后，我顿时觉得自己的烦恼都变的很小了。等于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反省自己这几个月都在干嘛呢？比我更严重更痛苦的人多的是。有的妈妈连自己孩子的爸爸是谁都不知道，而且孩子的福利待遇什么都没有。而我的老公是日本人，至少孩子的医疗费、育儿补贴等都不用愁。比起那些更苦的妈妈，我的烦恼算什么烦恼呀。完全是自己的心态不好，不懂得知足。既然我吃住都不用愁，可每天还要死要活的，实在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我决定要找点事儿做。既然有的妈妈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又要上夜班，晚上孩子没处托，我何不帮她们一把。所以我就跟那些妈妈说，我也不要你们的钱，你们要是有事，我可以帮你们带孩子。但我不是专业的，我连自己的孩子都带的不好。不过，如果你们觉得总比孩子一个人在家好的话，你们就把孩子放到我家来。反正一个也是带，两个也是带，我无所谓。刚好我儿子一个人很孤独，找个伴，一起玩也挺好的。我也希望能改善一下这几个月来我不停哭泣给他带来的心里创伤。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家里来了三四个孩子，有的白天来，有的晚上来，跟我儿子一起吃，一起住，一起洗澡。我带孩子技术不高，但是我把别人的孩子也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我也挺感谢她们的，因为有了这些孩子来，我家孩子也开心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24小时粘着我了。有了小朋友以后，孩子看到妈妈有笑脸了，也就放心了，自然而然也就和小朋友玩了。就这样我家变成一个小小的托儿所。

我的第一家“幼儿园”

小托儿所寿命不长。我老公开始反对了。因为每天白天黑夜都有中国人进出，影响自家正常家庭生活不说，也招来了周围邻居的白眼。老公限我在一段时间之内，让孩子们不要再来了。我只好和孩子们的妈妈商量了，这个月托完了就不能托了，因为我家老公反对。本来夫妻关系就不怎么好，不能再因为这件事变得更糟了。同时我也跟我老公商量，这些孩子也是很困难，如果下个月突然不让他们来了，对他们的妈妈来说，确实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幼儿园了。当时，我老公有一些公寓出租，刚好有一个二楼的店铺空着，没有租出去。他说，那就给你用吧，只一年时间，但是你得交房租。然后我就又跟妈妈们商量，因为要交房租、水电等，就产生费用了。家长们都挺通情达理的，觉得我帮助了他们半年也没收一分钱，还给孩子们买东西，给孩子们洗澡，带孩子们去动物园和游乐园玩。那样的话，收点钱也很正常，我们付了钱也可以安心的去打工。付了钱以后说不定还可以请一个日本的老师来教教孩子日语。

妈妈们各种想法都出来了。既然要交钱了，那就变成一个小型的幼儿园，而不是一个家庭式托儿所了。我觉得他们的意见也对，不能总说中文，也得学学日语。而且怎么保育我都不太懂，是该请一个有经验的老师来教教他们。我也很赞同。所以我的第一个幼儿园就开在了我之前的日本老公的店铺二楼，大概有120平方米。房间原先就已装修过，浴室和厨房是老公出钱帮忙装上的。请老师的钱以及房租和水电费必须是我们自己付。

就这样每个家长每月交点钱，我们的幼儿园开张了，结果还挺好的。我们的孩子来自四面八方，有川崎的，有横滨的，还有名古屋的。最远的甚至还有广岛的。他们都是中国人。当初都是妈妈介绍妈妈，根本没有登广告，那时也没钱登广告。我们从5个孩子开始起家，还不到半年就增加到了20多个孩子，而且都是24小时托。因为他们来的地方实在太远了，妈妈们又都上班，不可能每天接送。一般都是周五晚上接，周日晚上送过来，整个星期都把孩子托在我们幼儿园里。

当初我收的保育费很低，一个月6万元，包吃包住。还请了一个经验比较挺丰富的保育师，教孩子们很多东西。20多个孩子我一个人看不过来了，晚上一个人也害怕，就又请了一个中国保姆，我们3个人看孩子。她们两个人的工资40多万，再去掉水电房租，最后能剩下的是我自己的工资。那时没想过挣钱，觉得这样就非常知足了。每次看到妈妈接孩子的表情，我就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有意义。

图文／赵海成（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