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日本

向复原阿富汗巴米扬壁画发起挑战

2016年11月10日 信息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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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1/初夏的巴米扬峡谷

巴米扬大佛被毁带来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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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2/被毁前的巴米扬东大佛

2001年3月中旬,一则难以置信的消息让我们甚至都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世界最古老的巴米扬大佛毁于激进组织塔利班的手下,东、西两座大佛都未能幸免。

巴米扬大佛建成于6世纪,曾是世界最大的佛像,中国唐代名僧玄奘在前往印度取经时,曾路经巴米扬,亲眼看到大佛屹立于绝壁上开凿出的巨大洞窟中,雄伟姿态绽放出耀眼光芒。

玄奘在他的旅行记《大唐西域记》中有着这样的描述:

“王城东北山阿,有立佛石像,高百四五十尺。金色晃曜,宝饰焕烂。东有伽蓝,此国先王之所建也。伽蓝东有□石释迦佛立像,高百余尺。分身别铸,总合成立。”

玄奘在印度搜集珍贵佛典后平安回国,并以旺盛的好奇心和敏锐的观察力将这段充满了苦难的旅行经历记录了下来,这就是《大唐西域记》。《大唐西域记》在唐朝的都城长安一经出版,立刻成为当时的“畅销书”。彼时唐朝的都城长安里有“遣唐使”、“留学僧”等来自日本的人们。他们手抄《大唐西域记》,并将它带回到日本,关于巴米扬巨大佛像的消息也因此传到了日本当时的都城奈良。根据圣武天皇的发愿铸造的大佛中,无疑能够窥出巴米扬大佛的影子。奈良大佛虽是坐像,但若为立像,其高度则与近38米高的巴米扬东大佛相当。

巴米扬东西两座大佛建造于6世纪中叶至6世纪末,在1500年间守护着巴米扬山谷里居民的日常生活。大佛曾经是阿富汗的珍贵文化遗产,对通过丝绸之路相连的中国和日本而言,也是有着深厚渊源的“遗产”。大佛被毁是无法弥补的重大损失,实在令人痛心。

失去的天井壁画

在听到大佛被炸毁的消息后,我们这些长期从事阿富汗文化遗产研究的人,不禁担忧起天井壁画的命运。其中,绘制于东大佛顶部的“驰骋天空的太阳神”对被誉为丝绸之路十字路口的阿富汗来说,寓意尤为深远。

中脊描绘的是被称为阿富汗之源的“琐罗亚斯德教(拜火教)”的太阳神密特拉。他右手拄长矛,身着游牧民的长大衣,端坐在大大的太阳中间,乘坐由四匹有翼天马拉车的黄金马车现身。位于胁侍位置的是希腊战神雅典娜和胜利女神尼姬。其上侧是持有香炉和火把的琐罗亚斯德神官,他的下半身被描绘成鸟的形态。在太阳神上方的蔚蓝天空中,四只季节之鸟“桓娑”展翅飞翔,它们两侧是将大大的布鼓起、汇聚起风的“风神”。壁画构图大胆,融合了希腊、波斯、印度等欧亚多元文化,极为独特,在其他地方无法欣赏到。东大佛的壁画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无可替代的“人类最宝贵的财富”。

2002年阿富汗战争终于结束,我们来到迎来短暂和平的巴米扬,但实际情况却令我们深受打击:壁画已不见踪影。

在询问当地的人之后得知,在塔利班炸毁之前,不知何人已经将东大佛的壁画刮掉、剥掉了。

我曾想过,如果壁画是被剥掉的,那么或许还存在有人将它藏起来的可能性。然而,那毕竟是边长约8米的巨大壁画,不是能够隐瞒众人、一直藏下去的东西,所以不得不设想其残存可能性几乎为零的情况。

向复原壁画发起挑战

我们东京艺术大学继承已故校长平山郁夫的遗志,自2001年起,开始将那些非法流入日本的“阿富汗流落文物”作为“‘难民’文物”保护起来,并一直坚持了下去。今年,在大佛被炸后的第15个春天,东京艺大决定将这些文物归还给阿富汗。艺大还策划在归还时举办“特别策划展”,并决定尝试将消失的东大佛天井壁画进行复原。

我们向复原巴米扬东大佛壁画发起挑战,也是对近年来在伊拉克、叙利亚等地不断破坏人类遗产的IS伊斯兰国等恐怖组织的野蛮行径发出的抗议。

破坏文物是对我们人类历史的凌辱,是对先人们苦心经营的无可替代的文化的否定。然而,即使“本体”和“形式”遭到毁坏,注入其中的“灵魂”依然留存。将现代最先进的技术与艺大拥有的传统技艺结合起来,或许能够让“灵魂”以“克隆遗产”(并不只是简单复制,而是将已经失去的、或是与以往形态相比大幅度退化的东西,根据保留下来的数据进行复原的文物)的形式重现,成功实现对壁画的复原。复原壁画最需要的是高清晰度的图像数据。

实际上日本在巴米扬研究领域处于世界顶尖水平。20世纪70年代,京都大学、名古屋大学频繁派遣巴米扬石窟遗迹调查队,留下了精细严密的调查记录。其中,担任调查队队长的樋口隆康名誉教授亲自携带勃朗宁的高级相机,拍下1.5万多张照片,当中多以大佛、壁画为主。我们查看了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留下的照片,并从中选择了约150张壁画照片。2015年秋开始将这些照片转换成电子版、并合成为巨大的图像数据。

历经3个月我们完成了数字合成的图像,得到了与日本队同时进入当地、收集到东大佛天井部分三维立体数据的德国队亚琛工业大学的帮助,最终以 “高清晰度三维数据”的形式搭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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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3/复原完成的太阳神壁画

“岩绘具”是丝绸之路的礼物

根据完成的电子数据,雕塑系专业的研究人员开始将印有壁画图像的薄和纸,贴在用固化的发泡聚苯乙烯削成的洞窟墙壁上。从这个步骤开始,学过日本画的专业研究人员开始大显身手。

日本画中使用的和纸具有伸缩性,可以和根据三维数据固化的发泡聚苯乙烯上那些微妙的凹凸无缝贴合。

着色是采用“手工上色”。受到平山郁夫熏陶的东京艺术大学的日本画画家们,使用日本画的传统颜料“岩绘具”,泼墨走笔,为其上色。将贝壳捣碎制成的白色胡粉也如实表现出了墙壁的质感。

原本岩绘具就是将天然矿物捣碎制成的颜料,据说是在7世纪由高丽的僧人传至日本。然而据《魏志倭人传》记载,在239年魏王赠给卑弥呼的礼物中,除铜镜百枚外,还有“
真珠、铅丹各五十斤”。其中的红色和橙色颜料虽然也用于化妆,但这也许是日本最早得到的“岩绘具”。总而言之,这些颜料无疑都是通过丝绸之路经由中国,最终传到日本的。

残存在丝绸之路上的壁画全部是由这种“岩绘具”上色,但这种技术在丝绸之路沿线各地均已经消失,却由浮在东方海面上的岛国的“日本画”画界守护了下来。

使用“岩绘具”通过手工上色完成壁画的着色,可以说也是“将丝绸之路的礼物回报给丝绸之路”。

阿富汗天空的颜色是青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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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4/会场的太阳神与4K影像

蓝色是巴米扬的壁画的常用颜色。东大佛顶部壁画上的蓝色也令人印象深刻。这种蓝色被称为青金石蓝,以前,制成这种颜料的蓝色矿石只能从阿富汗巴达赫尚山脉的山脚下开掘出来。

古代,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的“乌尔(Ur)王军旗”(收藏于大英博物馆)和埃及文明的“图坦卡蒙的黄金面具”中,也用到了青金石。据说,从数千千米之外搬运过来的这种蓝色矿石,其价格比黄金还要高昂。

被誉为“蓝色壁画窟”的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库车县的克孜尔石窟中,也大量地使用了蓝色石头青金石。克孜尔石窟毗邻阿富汗,与美索不达米亚或是埃及相比,更容易获得青金石。此外,沿着丝绸之路再往东的敦煌莫高窟壁画和麦积山石窟塑像的服装颜色中,也巧妙使用了这种贵重的青金石。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青金石似乎并未传入一海之隔的日本。在日本画画界,蓝色只有“群青”一种。群青取自蓝铜矿,由于含有铜元素,因此它的蓝色中略带一些黄色。

阿富汗巴米扬壁画的蓝色并不是“群青”,且非“青金石”蓝不可,这种蓝色甚至能让人感受到无尽的澄澈。

我们将这种从阿富汗进口的蓝色矿石研磨成粉末,为壁画涂上蓝色。

阿富汗天空的颜色,果然也只能用产于阿富汗这片土地上的青金石来表现。

向世界传递讯息

这样,历时半年时间,采用了最新数字技术与东京艺术大学拥有的传统技艺,又承载了阿富汗的色彩,我们终于完成了巴米扬东大佛天井壁画“驰骋天空的太阳神”的复原项目

在东京艺术大学陈列馆2层,按照原尺寸制作的洞窟的对面墙壁上,放映有4K高清图像拍摄的巴米扬峡谷春天和初夏的景色。真希望将巴米扬的春天和初夏凉风搬到会场去……为了拍摄,阿富汗的友人们多次前往巴米扬,大部分都是以志愿者的形式为我们提供支持。

2016年4月开始的展览“巴米扬东大佛天井壁画·驰骋天空的太阳神”大获好评,共有6万名观众来到会场,参观复原的壁画,感受到巴米扬之风。在展览期间,受日本政府外务省的邀请,缩小版的“驰骋天空的太阳神”壁画还在5月举行的伊势志摩峰会亮相,展现在美国总统奥巴马、法国总理奥朗德等各国领导人面前。

我们成功向世界传递出这样的和平讯息:“保护文化遗产免受恐怖主义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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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5/2016年9月22日 在敦煌莫高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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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片6/在麦积山石窟

文/照片 井上隆史 (东京艺术大学客座教授)